「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生意沒人做,」和碩集團董事長童子賢顛覆了這句話。
他投資拍攝的文學家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二》(以下簡稱《島二》)上映進入最後一週,七部紀錄片全台總票房近四百萬元,總觀影人次近兩萬人;這個數字,比《看見台灣》一日的票房還少。
《島二》包含七位作家的紀錄片,總拍攝成本近四千萬元,加上行銷成本四百萬元,但票房收入須跟戲院五五對拆,等於實際收入不到兩百萬元;時間成本不計,投報率僅五%。
如果這是企業家要圓電影夢,做一次嘗嘗滋味也罷,但這是童子賢的第二次,不但賠得比第一次還多,而且他手上還有《島三》、《島四》等著陸續上場。
相較於童子賢的紀錄片票房,和碩集團年營收破兆元,單單二○一五年十二月,營收一千一百五十七億元,換算成工時是每小時進帳五億六千萬元。
他投入最寶貴的時間
從選角到宣傳,從未缺席
或許「錢」對童子賢來說不是問題,紀錄片投資只是零頭,但他不單燒錢,從選擇主角、開拍說明、進度掌握到宣傳全都參與,二○一六年一月初甚至親自飛往香港參與對談,投入的時間比《島一》更多;對他而言,時間比金錢更是稀有資源。
為什麼一位兆元董事長,還要投入時間、金錢做這檔「賠錢生意」?以下是他接受《商業周刊》專訪,以第一人稱方式,自述這盤賠錢生意背後的盤算。
把紙本記憶推薦給網路世代
「有人播種,種子就會在。」
票房不是財務上的意義,而是一種儀式性的認同。
你在電影院門口徘徊,發現有《變形金剛》、《○○七》,卻願意掏錢去看劉以鬯(音讀「唱」)、林文月的紀錄片,本身會踏進去就是會認同。
購票是一種儀式,你捻香站十分鐘和半小時是不一樣的,後者代表你的投入和用心。有幾百萬的票房,代表有幾萬個人為了詩、小說特別來看電影,放映的地方還集中在都會區。有些人從淡水,有些人從邊陲趕來,某些程度就有幾萬人受到薰陶和感染。還有很多人想要看,但檔期總是沒有《○○七》來得方便嘛,搞不好還有五倍、十倍的人口等著看DVD。
重點是有人播種,種子會在,所以現在不用急著看票房。華文世界一直缺少記錄作家的影像作品,我曾經引以為憾。早期透過紙本閱讀帶來很多、很豐富的創作,帶領我們長大,這些東西值得推薦給網路世代。有很多白紙黑字沒有寫下來,很多年前跟夥伴們尋尋覓覓各種方式,不只做文件蒐藏,最後導引到介乎半劇情、半紀錄的文學電影,用新媒體賦予它更豐富的面向。
有一天或許有個年輕人,看了部老片《花樣年華》,然後知道有另部電影在報導背後的影響者劉以鬯,他找來看,看了就更深入。我不很在意此時此刻有多少人進電影院來看,我在意的是向大師致敬、向年輕人引薦,這不能用數字和金錢的數量來衡量。
文明是靠累積,無法計價
「文化部編一年預算,也買不到一個李白或杜甫。」
我說過很多次也不是很有人注意:「文學藝術跟純粹的數學和物理一樣,是社會文明和文化的基礎。」把物理和數學拿掉,美國人沒辦法發明半導體、網路或登陸月球,可是做數學的那一刻,你很難回答數學公式值多少錢,就是說事情不被理解或不被商業價值衡量的,不代表不重要。
有些事情我做了很久,也一直乏人問津,像保存兩蔣日記。如果侯孝賢沒有在坎城得獎,這半年大家會討論《聶隱娘》嗎?之前他拍了《咖啡時光》,有人在討論嗎?是因為得了獎,大家才注意到。
這個社會有功利的一面。
有些年輕人想要拍電影,我常跟他們講,不如我給你一枝筆、一張紙寫詩,因為拍電影要很大的資金;創作有不同的方法。李白只要一管毛筆和一張紙,可以流傳一千年。但他如果活在現在老早餓死,因為版稅收入不夠吃三年。那李白、杜甫對中國文學重不重要?這麼重要的東西值不值得一千萬元、一億元?你文化部編一年預算,也買不到一個李白或杜甫。
很多東西對歷史、文化太重要,以至於無法評估價值,所以說不是只有被媒體矚目、被政府撥預算才重要,要靠代代傳承、撒種子,然後種子發芽。
經驗被喚醒,就會產生力量
「為當初的感應做事,怎麼會辛苦?」
另外是個人的經驗。對工作、創業和事業有幫助的,未必是在課堂上或付費得到的。
比如說我十五、六歲讀台北工專曾做過校刊總編輯。大約十五、六年前,我做一個重要的廠商OEM(代工生產),有七、八個關卡過不了關,其中有一個是印刷出問題。
這家廠商對印刷質感是世界級的挑剔,當時近年關,我不過年了,直飛昆山工廠,跳上印刷機跟師傅請教,一、兩個小時後開始上手,四十八小時搞定,我自己也很訝異。因為上回泡在印刷廠是十五、六歲的事,學生時代的記憶就這樣被喚醒,然後連接起來,解決了問題。
你說當年做校刊總編輯的時候,怎麼預測這個經驗可以解決OEM被卡關呢?如果曾經有感動,暫時忘掉也沒關係,就是因為曾經有人播種,影響還是在,不是生活的主軸也沒關係,不需要二十四小時、時時刻刻都占用時間資源。
就像《情生意動》這首歌的歌詞:「最美麗的情感總是藏在夢背後」,被碰了才有感應;為當初的感應做事,怎麼會辛苦呢?
即使現在非主流,也別看輕
「年輕人有熱忱就讓他燒,讓美好的事情闖闖看。」
又好比剛創業,同行都用影印機印幾頁當技術手冊,我自己包辦技術手冊,一本好幾百頁,有封面、套色印刷。同行主機板前輩嘲笑:「你以為你們是世界級的公司啊?手冊做成這樣。」可是我們真的三、五年不到吃下全球三成市場,成了世界級的主機板公司。
主機板當時被國外的公司嘲笑是地下工廠,是不正規的地下產業,別人就兜一兜標準電路,我們連技術手冊、使用手冊、包裝、材料、一直到印刷,都用一流方式做。那是什麼能力造成我有這種觀念?完全意外的是因為學生時代經驗,所以做這些東西沒有困難,知道成本怎麼控制,印刷質感怎麼控管,規格怎麼設定,四色套色要用特別色,特別色一色算兩色,套金色還要清洗過印刷機,統統清楚。
也很像我當初進宏碁的訓練,那時候沒有標準電路,沒有那麼大的IC,電路都要動手兜出來,在拍紀錄片的過程我會重拾這種樂趣,很有動手做的熱情。
所以不要輕看暫時不是主流的東西,年輕人有熱忱就讓他去燒,我們做些這播種的事情,讓這個世界有更多美好的事情闖闖看,不要擔心太多成功、失敗,擔心太多就又會落入條條框框。條框太多,沒辦法適應快速演化的環境,也許有人是靠著很有紀律的意志指揮著資源變動,但有時候群策群力也很有趣。
老實講,拍文學家紀錄片對我的事業……沒有好處啊~~~(大笑)我還很開心,應該就是好處。這個世界不被了解的事情很多,不需要急著一定要被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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