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藝術 第201412期
文/王馨梨
直接就先從最驚人的雕塑裝置《流與水坑》(The Flux and The Puddle, 2014)說起,這座巨型透明的超嵌合體裝置使用了至少30多種主要材料,堆疊出錯綜複雜的生態網路、數百種的物質在「流」(Flux)的蒙太奇軌道上轉移、雜交、繁殖,呈現出一種物種變態的過程,超出了它們所原有的屬性界限,且同時又被層層建立的秩序所圍困終結,紛亂卻又有組織,面對這個耀眼龐雜、幾乎無法辨識的對境,一時之間,我們簡直不知掠過眼前的是什麼,然而,惡夢般的狂風吹到這裡就止住了,發現到許多不知狂風是去哪兒掃來的椰子、葡萄、哈密瓜、人造花……等,漂浮在空間中的花卉蔬果,正想探頭湊近想看個仔細時,卻好像自己的頭會被壓爛、鼻頭會著火一樣,那裡頭有從滾燙的夢魘熔漿中流出來許多B級恐怖片的場景,駭人的鬼臉、被撕裂的四肢、行軍中的蟻群,都被搜羅在通亮透明的壓克力夾層之間哀悼著恐怖的預感與暴力的記憶,我們像是探進了無視阻力的夢境裡一般,那些恐怖畫面不斷地連續、間斷、穿插,眼前是一個嵌在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想像被「鬆動開來」的巔峰狀態,讓人看的有些喘不過氣來。等待感官從這個迷幻的夢魘世界中清醒過來一些時,我們看到作品裡頭吸納了博斯(Hieronymus Bosch)、阿爾欽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恩斯特(Max Ernst)、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巴尼(Matthew Barney)、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以及林區(David Lynch)等古今幾位最迷人的恐怖大師的創作元素,但看不見藝術家在意義與思路上有著試圖超越有形內容的激情壯志,而只是有點直接地像商場裡的展示櫃那樣,將藝術資料與美術用品、鮮花素果、五金物料處理成百貨一般地陳列貫穿於其中,像是超大頻寬鍵路裡頭的複合資料流。
在一件結構複雜的巨型作品面前,我們通常會聚精會神地想要去觀察到作品最細微的層次變化,去讓眼睛接收到的視覺訊息傳送到視覺腦皮層裡的神經元,然後試圖領悟各種元素被藝術家聚合在一起(或切分開來)的意義。然而40歲的加拿大藝術家阿勒梅德(David Altmejd)定義自己並不是「意義中心」型的創作者,他的方式是較像小孩在房間裡沉浸在遊戲世界中,只因為單純熱衷生物與自然科學,便以幼稚的抱負而耐著性子地組裝著心中認為結構複雜且偉大的模型,所以作品給人有種胡亂編造幻想的無邏輯的感覺,比方說即使是一張恐怖的、長著腐爛惡瘤的面容,也因為他所使用的彩色筆的那種鮮亮無邪的顏色所鋪墊出來的色調,而顯得有種膚淺、毫無深度可供挖掘咀嚼,感覺這顆病態瘋狂的種子事實上還沒有分別善惡的智慧,因為他的作品中沒有讓陰影說明的地方。若不是他聰明地使用了鏡子來擴大世界—第一間展間裡的巨人雕像群,用料隨意且毫無規則,使他這巨人系列作品裡有一種馬虎、搗蛋的效果,彷彿看到這個孩子在一個賭氣的瞬間,把他這種嫉妒、難堪、懊惱等這些卡在咽喉的零亂情緒,毫不思考、不經轉化、也不假隱藏地發揮出來—這些乖戾混雜的巨人影像透過鏡子反射在鏡像空間裡,得以再次被破碎、摺疊、喘息,延展出令人迷戀和敬畏的詭譎誘惑。阿勒梅德極盡所能的喧譁與騷動,雖然說在作品裡頭找不到太多意義,但經由他嚴謹的結構能力與審美判斷,作品輸出大量乖誕的影像,成功地引發觀眾融入他瘋狂網絡生態世界中的所產生的滿足感,神馳於一場可能有所寓意的心流體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