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洋溢著母性光輝的詩人 姑媽詩人 陳秀喜

分類:藝術文化




一位洋溢著母性光輝的詩人 姑媽詩人陳秀喜

陳秀喜著 莫渝主編 出版:國立台灣文學館 (2008年12月)

姑媽詩人 陳秀喜手槁

.  陳秀喜自傳

1921年,陳秀喜出生於新竹市,生父陳買是漢詩詩人,陳秀喜出生滿月後只過了3天,就被剛剛失去新生兒的陳金來、李壁夫婦領養,成為養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在過去的台灣社會,養女幾乎成為苦命女子的代名詞,陳秀喜卻是很幸運的例外,養父母對她十分疼愛。1929年,她進入新竹女子公學校就讀,1934年畢業之後沒有繼續升學,由養父聘請女家庭教師來教她學習漢文。這樣的經歷,成為她日後成為詩人的基礎。陳秀喜具有語言和文學天份,1936年15歲的時候就開始用日文寫詩、短歌和俳句,作品發表於《竹風》。1940年曾經代表新竹市前往日本參加女子青年大會,返台後擔任公學校的代用教員。

1942年陳秀喜和在上海三井洋行任職的張以謨結成連理,婚後在上海、杭州居住,1946年回到台灣,這段經歷成為她個人獨有的「大陸經驗」。有學者認為:這樣的大陸經驗,對於陳秀喜而言,在她從事文學創作的語文轉換上是比較特殊的。和很多在日治時代出生、少年時代就用日文寫作的作家一樣,陳秀喜必須跨越語文的障礙才能用中文寫作,她36歲的時候,從注音符號學起,開始用中文寫詩。1968年她正式加入笠詩刊社,1971年出版第一本中文詩集《覆葉》,這是陳秀喜努力學習中文的豐碩成果。同年起擔任笠詩社社長,直到1991年去逝為止,共有20年之久。陳秀喜對於台灣受日本統治感觸很深,她在獲得美國國際詩獎第二名的「我的筆」這首詩中,就寫盡了作為日本殖民地人民的悲愴。而當她前往日本,拜訪日本的重要詩人堀口大學的時候,崛口稱讚她的日語說得很優雅,當時,她立刻寫了一首短歌作為回答,意思是她的日語之所以如此優雅,是因為家鄉曾經被日本當成殖民地。大陳秀喜十多歲的老詩人堀口大學看了陳秀喜的短歌,當場跪在榻榻米上表達歉意。

陳秀喜在婚姻上遭遇坎坷,作為舊時代的媳婦,她備受婆婆虐待,57歲時又因為第一任丈夫外遇而離婚,不久後再婚,卻仍然不愉快,甚至夫妻對簿公堂。在她的詩中,也表現出對婚姻的無奈和對坎坷人生的哀愁,例如:「棘鎖」這首詩,就是批判傳統婚姻對女性的壓迫。但是,儘管晚年生活並不順遂,陳秀喜對於後輩的年輕詩人卻始終愛護、提攜,因此,文壇上都稱呼她為「陳姑媽」。

早年用日文創作的陳秀喜,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努力才能使用中文來寫現代詩。而且成果豐碩,只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在台灣詩壇留下不朽名聲。她的詩喜歡描寫自然景物和發生在生活周圍的事物,她在這些景物上投注了真摰熱烈的情感,擁抱大地,禮讚生命,並以溫暖包容的母親意象,來召喚大家認同本土,在她的詩裡,處處充滿了濃厚的鄉土情懷。陳秀喜總共出版了四本中文詩集:「覆葉」、「樹之哀樂」、「灶」和「玉蘭花」。

文學花園

說明:

在陳秀喜的詩中,充滿了對親情、鄉土和生命的愛,這樣對人性美好的肯定,是極為動人的。1973年,陳秀喜在《文壇》雜誌上發表了她著名的詩作「台灣」。1977年,在鄉土文學論戰之後,這首「台灣」經過梁景峰改編,李雙澤譜曲,改題目為「美麗島」,風行當時台灣的大學校園,成為大學生擁抱鄉土的投射。可是,由於政治因素,這首歌受到禁唱長達8年。解禁之後,直到現在,還是受到台灣人喜愛的歌曲。「台灣」這首詩中所寫的稻草、榕樹、香蕉、玉蘭花,成為每一個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親近鄉土的象徵,也成為海外的台灣遊子懷念故鄉時,出現在心中的永恆意象。和「台灣」的鄉土感、歷史感、時代感相比,「牽牛花」是題材十分生活化的詩,牽牛花是台灣最常見的一種花,無論是在田野間、庭院裡,或是雜草叢生的空地上,登山小徑的樹幹間,都可以看到這種看來嬌弱,卻生命力極為旺盛的花奔,陳秀喜筆下的牽牛花,不僅是迎向陽光的花朵,也是迎向陽光的生活勇士。
原文:

臺灣

形如搖籃的華麗島
是 母親的另一個
永恒的懷抱
傲骨的祖先們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搖籃曲的歌詞是
他們再三的叮嚀
稻 草
榕 樹
香 蕉

玉蘭花

飄逸著吸不盡的奶香
海峽的波浪衝來多高
颱風旋來多強烈
切勿忘記誠懇的叮嚀
只要我們的腳步整齊
搖籃是堅固的
搖籃是永恒的
誰不愛戀母親留給我們的搖籃

牽牛花

孩子們!
把彩傘展開
衝向天空
高揚花瓣的帆
你們和晨陽同時綻放
勇敢地跟晨陽爭光彩吧!
孩子們!
不要怕逆風
我長了眼睛似的蔓
既把支柱牢固地纏好
不要擔心土壤貧瘠
我有許多貪婪的根
儲蓄了足夠的營養
孩子們!
清晨短暫
坦誠地去擁抱它
結一個結實的種子
凋謝得有意義
留給人們年年稱讚
錦繡綠野的牽牛花

二、覆葉犧牲呵護嫩葉的母親意象

1921年出身在新竹的陳秀喜,雖為養女,卻自稱是最幸福的養女,她是吃養母的奶長大的。她在新竹女子公學校讀書,由於對語文的敏感,十五歲開始用日文寫詩、短歌及俳句。十九歲,便被日本人提拔為日語講習所的講師。二十一歲結婚,自此步入坎坷的生命歲月。跋扈的婆婆、沈迷酒色的丈夫是她痛苦的來源,為人媳為人妻的橫逆際遇甚至使她生不如死曾經尋求自我了斷,獲救後終於在五十七歲那年離婚,移居關仔嶺過她慷慨豪俠活躍詩壇的生活。晚年由於其子被經濟犯拖累破產,為減輕其子扶養之累,迫於經濟與寂寞,她二度結婚卻又再度遇人不淑,被對方騙婚遁逃,抑鬱以終。雖然命運乖舛,陳秀喜卻以詩自抒情懷及抗逆吶喊。雖然閩南語和日文才是她的母語,但是她到四十六歲時終能突破重重困難,開始以中文寫現代詩。

施叔青說陳秀喜的一生都在尋求定位。5李元貞說「從來沒有女詩人對於父權體制之下的婚姻制度提出直言批判,陳秀喜是第一人。」6江文瑜則認為陳秀喜成長於封建的舊時代,卻能以過人的膽識,以詩作表達了殖民與性別的雙重壓迫、作為母親的掙扎、情慾糾葛的告白等,蔚為「台灣女性主義詩人的先驅」。7雖然婚姻是她命運的毒藥,陳秀喜卻是一個充滿母性溫暖的人。她對子女的愛在〈覆葉〉一詩中表達無遺:

繫棲在細枝上

沒有武裝的一葉

沒有防備的

全曝於昆蟲飢餓的侵蝕

任狂風摧殘

也無視於自己的萎弱

緊抓住細枝的一點

成為翠簾遮住炎陽

成為屋頂抵擋風雨

倘若 生命是一株樹

不是為著伸向天庭

只為了脆弱的嫩葉快快茁長(1972/3/29

詩中展現一顆無微不至的纖細心靈;犧牲自我呵護成全幼弱子女的母愛,ㄧ展無遺;「倘若,生命是一株樹,不是為著伸向天庭,只為了脆弱的嫩葉快快茁長。」生活的目的不是為個人謀打算,全是無我的為著下一代,所以詩人的努力寫中文詩,甚至也是為了下一代,她說:「與其寫一千首日文詩,不如寫一首讓下一代兒女能夠看懂的中文詩。」8許多人讚嘆陳秀喜以及她的詩,幾乎都與「母愛」、「鄉土」劃上等號,許多認識她的人都懷念她的溫暖、敦厚、熱情、慷慨,永遠像個母親一樣喜歡照顧別人。李元貞也說,在陳秀喜的許多好詩中,常能以母親的意象帶出詩中深刻的含意。說她以母親意象的慈愛,來說諷伸張的男性社會現象;也以母親意象的溫暖包容,來召喚大家認同本土。9但陳秀喜的台灣母親形象,毫無疑問是覆葉犧牲型的,

風雨襲來的時候

覆葉會抵擋

摺成縐紋睡著

嫩葉知道的 只是這些

然而嫩葉不知道風雨打身的哀傷

也不知道蕭蕭落葉的悲歎

只有覆葉才知道

風雨要來的憂愁(嫩葉)

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奮不顧身,令人感動,但是這般濃烈的愛,像羅網覆蓋般的齊全呵護,其為子女而言究竟造成如何的效果?

由陳秀喜女兒張玲玲(〈覆葉〉一詩就是為玲玲二十二歲生日寫的)的訪談記中可以見出一些端倪:「她把我們保護得很好我覺得我們好像都跟外面的世界隔絕了。畢業以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好像都不一樣了。…我記得從小到大,很少有朋友到家裡玩,她不會答應的,她可能認為危險吧。」由女兒的話語中我們可以了解;雖然陳秀喜積極寫現代詩後,許多詩的內容都是跟兒女親情有關,但是到了後來,女兒感受到的卻是:「媽媽給我非常非常多的愛,多到我覺得快把我溺死了。」以致於小時候最乖的女兒玲玲長大後的叛逆,必定給予陳秀喜很大的打擊,她大概尤其不會想到孩子長大後回想起這樣的母愛時會說:「她總把我們保護得太好了。我出社會做事真是覺得會死掉,好像是溫室裏的花朵。」10

陳秀喜另有一詩〈父母心〉,

神啊

請把小玲的腿打斷

罰我抱她的手臂,直到癱瘓

請把小玲弄成瞎子

罰我變為拐杖

請把小玲弄成白癡

罰我終身為奴隸請留小玲一條生命吧

我和妻的命都奉獻你小靈魂呀 妳在哪裡?

歸來吧!小玲!

雖然沒有足夠的資料不能確定本詩是為何而寫,但依照詩意,似是小玲慘死輪下,父母不捨所作之祈禱詩,但是讀來會思忖:不知小生命若能選擇,本身是寧可好死?抑或歹活著?而為了換取孩子的活命,竟有作如此禱文的父母,其間充斥的強烈愛意未免令人恐怖。於是乎當我們讀到〈愛的鞭〉這一首詩竟會出於一位母愛豐沛詩人之手時,便能有所會心了:

祝妳訂婚的花籃 彎取的藤條

曾插滿美麗的花

如今花凋謝了 花籃蒙一層灰塵

我以顫抖的雙手

剝去捲貼藤條的銀箔紙

裸藤條弄直劈成三尺的家法

慈愛及責己

愛與怨 滿懷沸騰

最小的女兒啊

妳可知道『母愛如海』的比喻

無須我說『如何地愛妳』

妳該知道『逆女』的態度

必須我來教訓

自從妳未成熟的十八歲 曲解了母愛 自由 民主

忘卻了東方美德是『孝』行

不願讓妳背著『不孝順的女兒』的名出嫁

以野蠻的行為 鞭打妳

當鞭打下的煞那

疼極的心流淚

求神賜祝汝 反省 覺悟的一念

愛的鞭喚妳 重回母親的懷抱哭泣

抬出『母愛如海』的大帽子,以愛之名鞭打,要已訂婚的女兒仍然孝順,不可逆己,要以愛鞭喚她重回母親的懷抱;覆葉犧牲的愛至此一變而為鞭撻掌控的愛,其間脈絡是如此口吻自然,這儼然是某一種我們也很熟悉的台灣母親的典型,何嘗不是一種台灣意象呢?生我養我的母地台灣,解嚴前不也假愛之名,呵護照顧我們無微不至,以致於使人民不知真相、失去了免疫力,導致許多年輕人有如溫室的花朵,一但到了外面的世界感受真氣象真溫度便適應不良;回歸的回歸、叛逆的叛逆,以致於列名黑名單中,家國歸不得而蹉跎異鄉半生。想想倘若嫩葉只能「從那覆葉交疊的空間探望」才能「看到了比夢中更美而俏麗的彩虹」,嫩葉的天空豈不被剝削了許多嗎?詩中豈不早已預示這樣的景況嗎?

如此剖解前輩女詩人的詩,筆者並無絲毫不敬之意,詩人自己也說:「我是矛盾的,傳統與現代在我身上同居」,於是自己由婆婆處所獲得的淫威虐待,由丈夫處所獲得遇人不淑的痛苦悔恨,乃能不自覺地一轉而為對女兒的重重保護構築成的捆綁,可真是一個生命的矛盾模式!但是這也何嘗不是陳秀喜那一代在傳統的包袱下成長的人的共同心靈模式呢?詩人雖然能對婚姻制度以及相關的父權宰制提出非常精彩的見解及詩作,卻不能見悟感知自己在為母實踐方面的生命盲點,這也是人們多半無法超越時代的意識形態;真是無可奈何之事。

大事年表


1921年 12月15日誕生於新竹市。父陳買、漢詩人,母施滿。滿月過三天,被陳金來、李璧夫婦領養,領養陳秀喜視如己出,疼愛有加,陳秀喜自稱「最幸福的養女,過了快樂的少女時代」。
1929年 進入新竹女子公學校就讀。
1934年 自新竹女子公學校畢業,後轉請女家庭教師教習漢文。
1936年 開始寫日文詩、短歌、俳句,發表《竹風》上。
1940年 任職新竹市黑金日語講習所講師,兼任新竹市新興國民小學校代用教員。
1942年 與在中國上海三井洋行任職的員林人張以謨結婚,隨夫居住上海。
1943年 張以謨辭三井洋行職務,往杭州幫忙父親張芳蘭經營三鱗洋行,趁便得遊杭州。
    10月,遊南京、鎮江。
    12月,生長子。
1946 返台,住新竹娘家。
1947 隨夫調任,移居彰化。
    生長女瑛瑛。
1951 於家事之外,自習中文、日文古文。
1967 參加日本東京短歌社台北支部。
    參加桓夫吳瀛濤詩集合評會。
    此年創作短歌有17題132則、及詩〈嫩葉〉、〈思春期〉、〈愛的鞭〉、〈給農曆
    五月十九夜之月〉分別發表於《葡萄園》、《笠》。
1968年 參加台北短歌研究會,並開始在其機關誌《台北歌壇》發表作品。
    為雙燕姊妹寫歌詞〈雨中思情〉和〈瀟灑的你〉,由波音公司灌製唱片。
    此年共發表日文小說〈母親的願望〉、短歌52則、中文新詩〈白色康乃馨〉等6首
1970年 出版詩集《斗室》。共收入1967年至1970年短歌41題290則。
1971年 出版中文詩集《覆葉》,由笠詩刊社發行。
1973年 應《文壇》雜誌社長穆中南邀稿,寫詩〈台灣〉發表。經梁景峰改編歌詞,李雙澤曲,改名〈美麗島〉,風行一時,後被禁唱達8年之久。
1974年 出版詩集《樹的哀樂》,由笠詩刊社發行。
1975年 大野芳日譯《陳秀喜詩集》出版,封面為劉文三插圖,中河與一作序,4月18日東京幾  瀨 勝彬發行。譯者為日本小說家。
    赴日出席在東京三笠會館本館舉辦的《陳秀喜詩集》出版紀念會。其間曾拜訪和會晤日本元老詩人堀口大學、草野心平、北川冬彥等。當堀口稱讚陳秀喜日語優美時,陳秀喜索紙筆,當場作日本和歌一首,意謂「懂日語是悲哀,故鄉被殖民傷痕猶在」,堀口立刻就地肅坐伏拜道歉。
1976年 出版散文集《我的母親》,與林煥彰合編。寫〈養母的摯愛〉,收入《我的母親》。
1977年詩〈薔薇不知〉、〈常青樹〉、〈思春期〉、〈愛情〉、〈山與雲〉五首選入中國現代情詩》一書中。7月,在自立晚報副刊設專欄「斗室隨筆」(七月),使用「微風」筆名,共發表4篇。
1978年年初因婚姻生活變故而厭世,在天母寓所上吊自殺獲救,聲帶受損,長期音啞。
    詩〈魚〉入選詩人節(六月十日)詩創作競賽第三名。
    景翔英譯詩集《THE LAST LOVE》(最後的愛)出版。
1981年出版詩集《灶》。
19853月再婚,對象為顏清輝。但婚後不諧,決定恢復單身生活。隨後因婚姻官司纏身,心靈受到重創。
1986年 出版詩選集《嶺頂靜觀》,為《台灣詩人選集》之二,為以前出版中文詩集《覆葉》、《樹的哀樂》、《灶》的選集,共選詩三十五首。
1987年 2月15日台灣筆會成立,為創會會員。
1991年 2月25日因肝癌病逝,享年70歲。
1992年 長女張瑛瑛及女婿潘俊彥為紀念陳秀喜,特設立陳秀喜詩獎基金會,決定每年於母親節頒發陳秀喜詩獎,由李敏勇擔任執行秘書。第一屆陳秀喜詩獎,由白萩、李魁賢、李元貞、呂興昌、李敏勇擔任評審委員,選出得獎人杜潘芳格,得獎詩集《遠千湖》。
1997年 李魁賢編輯《陳秀喜全集》十冊,由新竹市立文化中心出版(母親節)。

參考資料:陳秀喜(1997):《陳秀喜全集─資料集》。新竹市立文化中心:竹塹文化資產叢書出版社。第165-2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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